死两人,还要加上十几名被贼人杀害的巡捕,其中一人全身鲜血被吮吸干净,当场被吓疯的便不止一个。
严春秋出身虽低贱,却也称得干练之才,遇到贼人也是一败涂地,如果不是那个小子出手,恐怕也难逃吸血而死的命运。
甲士围拢面馆的废墟后,面前的场景令所有人过目难忘。浑身浴血的少年人只裹了块破布,坐在一具尸体旁边,身披重甲的严春秋远远站着,不敢上前。
见军队抵达后,随意一拨,长庚的脸孔转向众人。明知这不过是具尸体,甲士们也被惊得连连后退。
而这一幕被刚好赶到的时兴看个清楚。
闭目沉思的钱东涧猛地睁眼,与一旁的时兴对视,心里都清楚对方的想法。林老到现在都不肯见他们,只能说明城里的位置会有大变动,他俩至少有一个是要卸下来的。
尽管城防军由时兴统领,自己作为城主,同样难辞其咎……
吱呀一声,小僮喘吁吁扶着门框,抬起袖子擦掉头上汗水,走到城主身边踮起脚道:“老祖宗问你,奸细进来了,日月大军何时兵临城下?”
钱东涧闻言,再无力维持云淡风轻的模样,袍袖下肩臂肉眼可见地抖动,倒退几步,跌在椅子里。
“东涧无能,自请远调外放,为学院将功补过。”
“哦。”
那小僮似乎见了生人便紧张,听完一句话便低头回转。此时的厅房里,林惠群正与林樗闲谈着,见他回来便问道:“怎么说?”
“钱伯伯说他知错了,愿意接受惩罚,到外面去做事。”
“学院缺他这一介老卒吗?”
见那小僮又急急忙忙地跑出,郭晔抬头,满脸的不可置信。因为这事,学院直接罢免了一位城主?
“别想多,”林樗依旧不给他好颜色看:“一部分是给庄老的面子,关键在于穆老对此事发了脾气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
林惠群掩口轻笑,说道:“老身已经几年未见穆老动过怒,听说你的事后可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把我们都吓一跳呢。”
“既然这贼人来自日月帝国,学院也会为你讨个说法。徐家皇帝这次不交几颗人头出来,海神阁是不准备揭过这事的。”
郭晔嘴一咧:“不至于吧……”
“没你想象那么可怕。”
林樗解释道:“你之前关注过的交流生活动,就是海神阁与明德堂的一次利益交换。不止我们没有九级魂导师,他们同样渴求一位超级斗罗。”
“镜红尘对此事重视程度不亚于穆老,毕竟他的孙子孙女在交流中占主角地位。我们将压力施加给明德堂,他们自然会找到合适的转嫁对象。”
“不过这史莱克城,也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。”
林惠群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采:“之前只想着将它做大做强,却忽略了自身的纯洁性,幸好问题尚未蔓延到根须,无需大动干戈。”
林樗看了眼自己的学生,内心除痛苦外还有愤怒。与戴华斌赌气般的举动不同,这次是切切实实的阴谋,若不是恰好被郭晔撞破,天知道会怎样收场。
“说到底,这次是学院对不住你,你替史莱克铲除了一害,应该得到补偿与奖赏。”林惠群手臂支在桌上,重心前移,与郭晔平眼相视:“说吧,有什么要求,老身与学院都可以办到。”
郭晔停下勺子,忽然有发笑的冲动,因为这话总觉有些耳熟,似乎听过好几次了。
思来想去,好像真没什么要求可提,眼睛转了半圈飘到林樗身上:“老师您之前是不是想评职称来着?”
“打消你不切实际的念头!”林樗能猜到他在想什么,“这种事我会靠自己的能力,不会拿学生用命换的机会开玩笑。”
“或者这样,”林惠群微笑道:“在这聚宝阁,老身说话还有些分量,可以做主为你提到紫色评级。这待遇在你们年级中只有两人拥有,其中带来的好处,相信你也清楚。”
“林老您太高看学生了。”
郭晔苦笑道:“紫级每年这十万赊欠额度,以学生的能力,就算买到心仪的东西,也根本还不起,打九折也是一样。”
林樗扶额,林惠群闻言愣住,在她的思维中,根本不可能有还不起欠款的学生。不过想起这小子上次来聚宝阁的表现,也就释然了。
“对学生而言,来到学院不是为什么天材地宝,知识才是无价的宝贝。”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?”
“如果可以,学生想借藏书阁一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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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怪自魂师大赛夺冠归来后,作为带队老师的王言功不可没。除晋升特级教师外,海神阁给予的奖励为进入藏书阁的权限,为期一年,可见来之不易。
对此要求,林惠群下意识便要拒绝,不过林樗就在一旁,代表庄老的视线也落在此处。又想起穆老与这小子的特殊关系,咬咬牙将此事应承下来,不过同样是一年期限。
对郭晔这些天的缺席,周漪是非常不满的。没有了他,一班在开学测试分数上明显落了二班一头,每想起木槿一副扬眉吐气的表神态,便有磨牙的冲动。
校方自然不可能将此事解释给她,却免除了郭晔的补考,并白给了一个优秀成绩。周漪并非白痴,从中也猜出些许门道,不再揪着这点不放。
对周边同学,郭晔只能用路上耽搁解释。虽然开学迟到的学生,通常会被取消资格,他们也只好猜测是走了后门。
类似的风言风语并不少,二班也有不少闲话传出,郭晔对此并未理会,就算想做些什么,也是有心无力。
长庚对他造成的伤害,并不比唐雅那次小太多,关键在于时间拖得太长,身体已落下了隐疾。现在的郭晔只要骨节疼痛,便知雨水将至,比天气预报好用得多。
初秋阴雨绵绵……
这些只能靠长期调理来缓解,林樗与庄蹻并非万能,否则穆恩也无需整日弯着腰杆。好在升了三年级,体能课较以往少了很多。
曹盈的考核成绩不错,在一班可列入三甲,但今年并未有评选核心弟子的消息传出。杜维伦对此也给不出太好的解释,只是隐晦提示郭晔耐心等待。
唯一令他舒心些的,是罗睺变得开朗许多。虽依旧一副生人勿进的面孔,两人的交流却多了起来,不时甚至能看见他笑,对此郭晔归结于自己的“话疗”。
这孩子唯一不肯谈的,是关于自身的事,包括家庭与师承。
之后的一月里,郭晔常常处于若有所思的状态,有了闲暇时间,便会去岛上的藏书阁解惑。他并非只为自己阅读,同时抄录对家里有所帮助的内容,积攒下来准备一同寄回去。
陈伯那一系,传承武魂为通臂猿,到陈岳身上却出现了返祖现象。尽管宗门也会为此倾注资源,对禺狨武魂的了解却是不多,郭晔某种程度上填补了这个空缺。
除此之外,他将自己身上的魂导器全部调整,并添加了些新装备,形成一个整体。
不知不觉中,三级魂导师的门槛,已在身后。
若没有与长庚的两次交锋,亦无可能突破得如此之快。当第一个三级核心完成时,郭晔的反应并非欣喜,而是一声长叹。
徘徊于生死间的数日,弥留之际的幻觉,最后时刻,与长庚如野狼撕咬般的战斗,让他有了新的体悟。
所有的一切,最终凝聚在刻刀的刀尖上。
或许是一种心情。
其中完成度最高的作品,是新做出的一件近战魂导器,依照此前单锋剑的式样。当郭晔将它拿在手中后,第一反应竟然是,这剑让长庚使用可能更合适。
“你可能需要一次心理辅导。”
看完学生的作品后,尔火不似往常那般赞赏,反而面带纠结之相。“从你的刀下,我能嗅出一股死气与血腥味,这绝不是你这年纪该有的特点。”
“这三个来月,又经历过什么事吗?”
郭晔笑而不语,或许倾诉出来会好一些,但有些事留给自己就够了,他不愿将痛苦带给别人,尤其是亲近的人。
天气渐渐进入深秋,某天从藏书阁中走出,湖边居然有几只天鹅戏水。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致,郭晔莫名来了兴趣,见四周无人,解下外衣,准备就近观察下这几只生灵。
这天鹅不像农户养的看家鹅那般凶悍,可能还有些怕生。不等靠近,便在水面上奔跑滑翔,巨大的翅膀搅动风浪,带起的水珠泼在他脸上。
郭晔沿着湖边前行,等他到天鹅戏水的地方,这些生灵已经离开水面,两腿向后绷紧,翅膀带着身体向蓝天扑去。
他踩进水中,痴痴望向天空,不自觉又走了几步,湖水淹到腿肚才停下。秋风夹杂水汽扑打在身上,郭晔没有回避,想让寒意扑灭心中的火。
身体冰凉但心头燥热,这样下去只会吹坏身子。一个月来的修养,肉体的伤口愈合了,心境却始终无法恢复如初。
“你在欺负老夫养的宠物?”
回过头,穆恩坐在湖畔处,手中端一碗谷粒,微笑望向自己。
……
老头子的身体愈发衰弱,头发已经脱落一半,嘴里也不剩几颗牙,精神反倒健旺起来。除了每周一次为霍雨浩授课,就是转着自己的轮椅闲逛。手下几只大鹅作为爪牙,到哪里别人都得给面子,已经快成了岛上的公害。
但每个人都希望,这老家伙能再多祸害他们几年,郭晔也不例外。
他又请了个长假,在海神岛除了修炼与读书,就是陪老头。虽然那部小说的内容已快忘光,但郭晔能感觉出,老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。
同时他照顾穆恩的生活起居,两人开始分享一些故事。王瑞在地球上读过不少书籍,从中挑选合适的稍加改动,老头听得相当过瘾。
有时听穆恩说起学院从前的趣事,里面有言少哲、钱多多,也有庄蹻、玄子,无论是否真正有趣,或者是讲过几遍的内容,郭晔都会开怀大笑。
只是在老头看不见时,眼中的悲伤如何也隐藏不住。
又是个阴雨天,疼痛再一次找上郭晔。对他造成最严重伤害的,不是挖掉的肉,而是长钉携带的铜毒,已渗入骨头里面。
对此庄蹻也无太好办法,想要慢慢化解,或许需要几年或几十年时间。
穆恩挥手叫他过去。
老头的右手里凝聚着一片金砂,每一粒都是纯净的光明之力,最后压成光团,一掌灌进郭晔头顶。体内发作的毒性,如冰雪遇到炭火,骤然消失无踪。
“这样应该会好受一阵子,下次复发了,再和老夫说一声。”
郭晔笑中带苦,端起杯茶递到老头面前。
除维持这副残破身躯外,穆恩的力量已所剩无几,他如果这样做,相当于谋夺老头的养老钱。
“三千多名魂师,其中两个封号斗罗,却要让一个孩子来受苦,说起来都没脸见人。”
“咱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吗……”
穆恩将魂力注入他的体内,郭晔能隐约感觉到,除了光明之外,其中还蕴含些别的气息。说不上纯净,甚至有些繁杂,却包罗万象,无比鲜活。
他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“是人间气。”
穆恩咧开缺牙的嘴,笑得像得到糖果的孩子。
“那日听完你的话后,老夫想了很多。虽然力量在衰弱,有时将自己当成个俗人,过得却比往常舒心。”
“海神岛确实很像仙境,之前待在黄金树里,站得高,眼光也不会落在地上,却与人间越来越远。很多东西是高处体会不到的,有些甚至显得粗俗可笑,污秽不堪,但正因为有了这些,人间才显得真实。”
“这段日子,老夫重新得到很久没体验过的快乐,算起来,该对你说句谢谢。”
郭晔也笑了起来,用手巾擦去老头嘴角流出的一丝口涎。心说您这一生已体会过常人几辈子也无法经历的,还有什么不知足呢?
想到这他有些好奇,问道:
“海神阁主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。”
“这问题,”穆恩眨了眨眼,似乎在组织语言:“你去问徐家、雪家和许家的几位皇帝,他们说不定能做出更生动的解释。老夫虽无需理会那么多俗务,却也要操持这庞大学院的方向,其中无非是选择与取舍而已。”
“有时为了最终的结果正确,过程或许并不美妙。”老头举了个例子:“如果一枚铜魂币掉在地上还被人踩一脚,你会弯腰捡起来吗?”
郭晔不假思索道:“必须要捡。”语气极为坚定,随后被老头敲了个爆栗。
穆恩听见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,原本设计好的对话一开始便偏离方向,不由恼火道:“反正老夫是不会捡的!”
老小孩老小孩,老人小孩的脾气都不好琢磨,没想到极限斗罗也脱不开这条规律。郭晔不敢多话,只揉着头顶道:“您说不捡就不捡。”
穆恩喘口气,继续道:
“但如果是十万金魂币的票据落在地上,老夫一定会捡。”
郭晔明白他的意思,只是这种思维不是他擅长的:“您不像那么冷血的人啊。”
“不是冷,只是淡。”
穆恩长叹一声:“无论什么事,天灾人祸也好,生离死别也罢,只要见得多了,自然也就淡了。老夫在这世上活过二百余年,亲友大多故去,很多后辈与学生都先一步离开,已将其当作一段旅程的终焉,或早或晚,没有太大区别。”
说到这里,他的尾音拖得有些长,似有萧索之意。
“当然想到是一码事,想通又是一码事,至少老夫到现在也不怎么通。”穆恩缓声道:“或许是受心境影响,当年老夫强行将一只脚拖过极限的门槛,却始终无法将另一只拖过来。否则,可能也不用睡觉都弯着身子。”
“老夫有两位同辈,他们的修为最初是稍逊于我的,但到了今天,恐怕已将我远远甩在后面。心境的影响,有时会比你想象的还大。”